整整一个夏天,只要不下雨,我每天早上就到西海边的那个圈里去钓大眼贼(白条),中午姥姥给我收拾好,撒上盐,穿成一串,在太阳地里晒。
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让白条的水分少一些,只要一点油,就可以把白条在锅里煸得很干很脆,可以省很多油,那时候油是定量供应的,是稀罕的东西。
我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些白条,别让猫偷去了。苍蝇倒不必担心,那时候“除四害”的运动比现在好,至少在北京,记得好像基本上没苍蝇。
一天下午,我正在做我看守的工作,当然也憧憬着晚上干煸白条的美味,突然院里来了一个小姑娘,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。
小姑娘穿了一件泡泡纱的红格布拉吉,白色的袜子下面是一双黑色带眼的丁字扣拍儿皮鞋,院门外卫东、庆九他们几个正在起哄:“小皮鞋、嘎嘎响,资产阶级臭思想。。。。。。”
小姑娘也不言语,低着头径直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前面,看到坐我坐在附近,怯生生地说:“我想在你们院的水管洗洗手,刚吃完冰棍,手粘。”
齐齐的刘海下面,一双大大黑黑的眼睛,很清澈。
我愣愣的点点头,表示同意。
她洗完手,问我:“你坐在这干什么呢?“
我指了指那一串白条说:“我在看着我的鱼,怕让猫叼走了。”
“可是猫在哪呢?”小姑娘问道。
“刚让我轰走,没准一会儿就来了。”我说。
“我和你一起看着吧,我最喜欢小猫了,你带我玩吗?”小姑娘接着说:“咱这一片的小孩都不带我玩。”
“那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我问到
“小静。你呢?”
“我叫山子。”
这时候庆九冲我招手,叫我过去,然后告诉我说:“你别和她玩,她们家有特务。”
我不理会庆九,继续和小静一起看着我的鱼,原因是一个郊区农村来的孩子,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“特务”。
小静从兜里拿出一张恨漂亮的玻璃糖纸,让我蒙在眼镜上看,太阳、柳树、和院子里的一切都变得花花绿绿的,真有意思。
小静对我说:“看来小猫不会来了,到我们家去玩吧?我家有好多糖纸呢。”
“你们家住哪儿呀?”
“我们家就在城门楼子(德胜门)对面的楼房里。”
我跟着小静到了他们楼,上了很多个台阶才到了她家门口,小静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。
她家可真阔呀,家里是那种软软的椅子(沙发),还有会摇头的电扇。墙边的写字台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木盒子,盒子中间有一块作业本大的白玻璃,小静说那是电视,是他姑奶奶从外国带来的。说完还给我拧开看。玻璃里面看到几个人影,在一片一片的雪花里凫水,小静告诉我演的是“杜鹃(渡江)侦察记”。在我看来比我舅舅的红灯牌收音机好了很多,可以在家看电影。
不过那时候我也不爱看电影,电影总是加演“扎哑巴”,拿着一根长长的针扎哑巴的嗓子眼,说是能让哑巴说话,我总认为是谁要是不听话,就拿针把他扎成哑巴,每次看到这里,我都要藏在椅子下面。
小静拿出一本厚厚的书,里面夹着好多漂亮的玻璃糖纸,如果是用手在上面抚摸两下,能卷起来,小静说那是自动的,是最好的糖纸。
“你会叠飞机吗?”小静问我。
“我会。”我骄傲的说:“我会叠好几种呢。”
“那咱们叠飞机吧!”,说完找来一张大大的画报,我们叠了一个很大的飞机。站在她家的小阳台上一扔,飞机向远处飞去,越过好几排灰色的屋顶和绿绿的柳树,一直飞到西海中看不见了。
“你明天还来和我玩吗?”小静一脸期盼的问我,“这一片的小孩都不和我玩,老家儿(父母)不让。”
“不知道,过几天我就要回奶奶家了。”
之后,我再没有见过小静,过了很多年,听说她到国外留学,后来全家移民去了美国,在我的记忆里,永远是刘海下面那一双大大黑黑的眼睛。